闹钟在清晨六点半准时响起。许清欢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睛,手指精准地按掉闹铃,生怕多响一秒会吵醒隔壁的江晓野——虽然隔着两堵墙和一个客厅,他根本不可能听见。
她轻手轻脚地起床,洗漱,然后系上围裙开始准备早餐。江晓野的嘴很挑,吐司要烤到恰到好处的金黄色,鸡蛋必须是单面煎,蛋黄要流动但不能太生,咖啡要现磨的豆子,加一丝奶泡但不加糖。这些细节许清欢记了整整十年,比记自己毕业论文的提纲还要牢。
七点二十分,她轻轻敲响江晓野的卧室门:“晓野,起床了,早餐准备好了。”
里面传来含糊的咕哝声,像是被吵醒的不满。许清欢屏息等了几秒,确认没有进一步的指示后,才转身去摆餐具。
同居半年了,说是同居,其实更像是许清欢搬进来照顾江晓野的生活起居。他那套高档公寓离两人公司都近,而且用江晓野的话说,“反正你那儿又小又旧,不如搬来我这,省得我天天跑去找你”。
许清欢当时感动得差点哭出来,现在想想,自己真是好骗得可以。
七点四十分,江晓野终于穿着睡袍晃悠出来,头发乱糟糟的,却莫名有种慵懒的帅气。他看都没看餐桌一眼,径直走向咖啡机。
“今天要见个大客户,帮我挑条领带。”他抿了口咖啡,眉头微皱,“今天豆子磨粗了?”
许清欢心里一紧:“可能时间设短了,明天我注意。”
她小跑到衣帽间,在几十条领带中选出那条深蓝色带暗纹的——江晓野说过这条显得稳重可信。回到餐厅时,江晓野正一边刷手机一边吃早餐,吐司边缘被嫌弃地推到盘子一边。
“领带。”她递过去。
江晓野瞥了一眼:“这条太老气,换那条银灰色的。”
许清欢默默收回手,又一次小跑回衣帽间。这不是第一次了,她早就习惯了他的善变。毕竟他是那个在危急时刻救了她的人,这点小脾气算什么?
送走江晓野后,许清欢匆匆收拾完餐桌,抓起自己的包就往公司赶。她上班的地方离江晓野的公司只有两站地铁,但规模小得多,工资也差了一大截。当初选择这家公司,纯粹是因为离江晓野近,方便随时响应他的“召唤”。
果然,地铁刚到一站,手机就响了。
“清欢,我桌上那份蓝色文件夹忘了带,十点会议要用,帮我送过来呗?”江晓野的声音伴随着嘈杂的背景音,显然也在赶路。
许清欢看了眼时间,八点二十。她九点上班,理论上来得及。
“好,我马上回去拿。”
她挤出刚挤进去的地铁车厢,逆着人流往回赶。这样的事情每周都要发生一两次,她已经习以为常。江晓野总是这样,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人前,背后却需要她来填补那些大大小小的疏漏。
取文件,送文件,再赶到自己公司时,已经九点过十分。许清欢猫着腰溜进自己的工位,对面同事小林递来个同情的眼神。
“又去伺候你家江大少爷了?”
许清欢勉强笑笑:“他有个重要会议,忘带文件了。”
小林撇撇嘴,没再说什么,但那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。全办公室的人都知道许清欢有个“完美”男友,也都知道她为此付出到什么地步。大家明里暗里劝过几次,见她执迷不悟,也就懒得再说了。
午休时间,许清欢正吃着从家里带来的便当,江晓野的电话又来了。
“宝贝,帮我订一束花,送到瑞华酒店1608房,署名就写‘江’,今天务必送到。”
许清欢筷子顿在半空:“送花?给谁?”
“一个重要客户,女的,谈合作得表示表示。”江晓野语气轻松,“要高档点的,别小家子气。”
电话挂断后,许清欢对着手机发了会儿呆。她告诉自己这是工作需要,但心里总有个小疙瘩解不开。上次她生日,江晓野可是连朵蒲公英都没送过。
下班前,许清欢收到江晓野的短信:「晚上有应酬,不回去吃了,你自己解决。」
她盯着屏幕看了几秒,回了个「好的,少喝点酒」,然后开始思考晚上做什么菜明天可以带便当。江晓野虽然经常不在家吃,但午餐便当是从不缺席的。
走出办公楼时,天色已经暗了下来。初夏的晚风带着些许凉意,吹拂着她终日紧绷的神经。许清欢决定步行一段路,享受这难得的独处时光。
路过一家精品店时,她不经意瞥见橱窗里的一条领带——深蓝色,带细微的星空暗纹,在灯光下若隐若现。她立刻想到今早被江晓野否决的那条,心里莫名有些不服气。这条明明就很好看...
推开店门时,风铃叮当作响。许清欢径直走向领带陈列区,手指抚过那条星空领带,质地比她想象中还要好。
“眼光不错,这是最后一条了。”
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,吓了许清欢一跳。她转身,意外地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。
沈修远站在不远处,手里拿着一个包装好的礼盒,看样子是刚结完账。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衬衫,衬得那双眼睛更加幽深,像是藏着整个宇宙的秘密。
“沈先生?好巧。”许清欢下意识地把领带放回原处,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。
沈修远微微点头,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,又落回那条领带上:“不买吗?”
“啊,就是随便看看。”她莫名有些心虚,“晓野不太喜欢这种风格。”
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,干嘛要跟一个不算熟的人解释这个?
沈修远没说什么,只是那双眼睛似乎暗了一下。他走到领带前,手指轻轻拂过那片星空图案,动作熟练得像是经常做这种事。
“可惜了,很适合他。”他轻声说,语气里有一种许清欢读不懂的情绪。
她愣在原地,不知该如何接话。沈修远和江晓野是大学同学,但据她所知关系并不亲近。这种评价从何而来?
“你也来买东西?”她生硬地转移话题。
沈修远举起手中的礼盒:“给同事带的结婚礼物。”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一条丝巾。”
又是一阵沉默。许清欢发现和沈修远在一起时,总是很容易陷入这种局面。他不爱说话,而她则不知该说什么。
“那我先...”她刚要告辞,却被店外一阵熟悉的笑声打断。
透过玻璃橱窗,她清楚地看到江晓野站在街对面,身边是个高挑靓丽的年轻女人。他正俯身对那女人说着什么,逗得对方笑靥如花。那女人娇嗔地拍了下他的手臂,他没有躲开,反而笑得更开心了。
许清欢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。那不是客户,客户不会那么年轻漂亮,不会在下班时间还黏在一起,更不会有那么亲密的肢体接触。
她下意识地看向沈修远,发现他也看到了那一幕。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,但眼神深沉得可怕。
“也许只是同事。”沈修远的声音平静无波,但这话听起来连他自己都不信。
许清欢想冲出去问个明白,双脚却像被钉在原地。她害怕,害怕一旦捅破那层窗户纸,这十年构筑起来的美好幻想就会彻底崩塌。
就在她犹豫的瞬间,江晓野和那个女人已经拦了辆出租车离开了。整个过程不过一两分钟,却像一把刀子在许清欢心里划下了深深的痕迹。
“需要我送你回家吗?”沈修远问,语气依然平静,但眼神里多了几分担忧。
许清欢摇摇头,声音干涩:“不用了,谢谢。我...我想自己走走。”
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那家店,连告别都忘了说。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,她却感觉前所未有的孤独。
街灯次第亮起,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。许清欢漫无目的地走着,脑海里反复回放刚才那一幕,以及这十年来无数个被自己刻意忽略的瞬间。
江晓野总是很忙,总是有应酬,总是忘记他们的约定,总是挑剔她的付出...而她总是找各种理由为他开脱,告诉自己那是因为他工作压力大,因为他本性不善于表达,因为——
因为她欠他一条命。
可是刚才那一幕,要怎么解释呢?
许清欢停下脚步,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江晓野公司楼下。大楼灯火通明,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加班。
她拿出手机,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问他今晚什么时候回家。但最终,她还是收起了手机。
突然,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她身旁。车窗降下,露出沈修远棱角分明的侧脸。
“上车吧,这里不能久停。”他说,语气不容拒绝。
许清欢愣了几秒,最终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。车内很整洁,有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气,和沈修远给人的感觉很像——冷静,克制,有条不紊。
“地址?”他问,手指轻敲方向盘。
许清欢报出小区名字,然后陷入沉默。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,电台播放着轻柔的爵士乐,恰到好处地填补了两人之间的安静。
“刚才...”许清欢终于鼓起勇气开口,“谢谢你没有多问。”
沈修远瞥了她一眼:“没什么好问的,那是你们之间的事。”
这话本该让她放松,却莫名刺痛了她。是啊,在别人眼里,她和江晓野是一体的,她的疑虑和不安都只是“他们之间的事”,外人无权过问,也无法理解。
“你觉得我傻吗?”她突然问,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,“明明看到了,却不敢上前问个明白。”
沈修远没有立即回答。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下,他转头看向她,目光深沉而复杂。
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,无所谓傻不傻。”他说,“只是有时候,我们太相信自己的眼睛,反而忽略了其他感觉。”
许清欢不解地望着他:“什么意思?”
绿灯亮了,沈修远重新专注开车,没有再回答。
车停在小区门口时,许清欢轻声道谢,准备下车。沈修远却突然叫住她。
“许**,”他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些许,“有时候,最明显的答案不一定是正确的。”
许清欢站在路边,看着那辆黑色轿车汇入车流,渐渐消失在城市夜色中。她反复回味着沈修远最后那句话,总觉得那不仅仅是安慰,更像是一种暗示。
回到空荡荡的公寓,许清欢第一次没有立即开始收拾打扫。她瘫坐在沙发上,盯着天花板发呆。
手机响起,是江晓野发来的消息:「应酬结束了,累瘫了,明天见宝贝」
她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,最终没有回复。
那天晚上,许清欢做了一个梦。梦里她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雨夜,黑暗中那双眼睛注视着她,明亮而坚定。但当她想要看清那双眼睛的主人时,画面却突然切换成了沈修远深沉的目光,他轻声问她:“你真的看清楚了吗?”
许清欢猛地从梦中惊醒,心跳如鼓。
窗外,天快要亮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