饺子在滚水里翻腾,渐渐变得饱满。靳凛关了火,用漏勺把它们捞出来,盛进碗里。白气蒸腾,模糊了他的镜片。他摘下眼镜,用衣角随意擦了擦,重新戴上。镜片后的眼睛,一片死寂的寒潭。
他端着碗走到餐桌旁坐下。餐桌上还放着一个空玻璃杯,杯底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酒渍。那是邝薇的习惯,睡前喜欢喝一小杯红酒助眠。靳凛的目光在那点酒渍上停留了一瞬,随即移开,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秽物。
他拿起筷子,夹起一个饺子,塞进嘴里。机械地咀嚼着。味同嚼蜡。胃里像塞满了冰冷的石头,沉甸甸地坠着,挤压着心脏的位置,带来一阵阵钝痛。但他强迫自己往下咽。他需要体力。接下来的事情,需要清醒的头脑和足够的力气。
卧室的门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开了。
邝薇揉着眼睛走出来,身上穿着另一件棉质睡裙,头发有些蓬乱,脸上带着刚睡醒的惺忪。“你回来了?几点了?”她的声音带着睡意,听起来很自然。
靳凛没抬头,继续吃着饺子,含糊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邝薇趿拉着拖鞋走到餐桌边,给自己倒了杯水,咕咚咕咚喝了几口。她瞥了一眼靳凛碗里的饺子,随口问:“又吃饺子?冰箱里不是还有菜吗?”
“方便。”靳凛的声音很平,没有任何起伏。
邝薇似乎没察觉异样,她放下水杯,走到靳凛身后,很自然地伸出手,想环住他的脖子,像往常一样给他一个回家的拥抱。“累坏了吧?项目还没搞定?”
就在她的手臂即将碰到靳凛肩膀的前一秒,靳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,随即猛地站起身。动作幅度不大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和抗拒。
邝薇的手臂僵在半空,有些错愕地看着他。“怎么了?”
靳凛转过身,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。镜片后的眼睛深不见底,像两口冰冷的古井,映不出任何情绪。“没什么,身上有汗味,别蹭到你。”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。
邝薇愣了一下,随即撇撇嘴,收回手,语气带着点娇嗔:“切,嫌弃我啊?以前怎么不嫌?”她没多想,只当靳凛是加班太累心情不好。她打了个哈欠,“我去睡了,你也早点休息。”
“嗯。”靳凛应了一声,重新坐下,拿起筷子。
邝薇转身走向卧室,走到门口时,又回头看了一眼靳凛的背影。他坐得笔直,低头吃着饺子,侧脸在餐厅顶灯下显得有些冷硬。邝薇心里莫名地掠过一丝异样,但很快被睡意压了下去。她关上了卧室门。
直到那扇门彻底隔绝了视线,靳凛才停下筷子。碗里还剩下几个饺子。他放下筷子,抽出一张纸巾,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。每一个动作都精准、稳定,没有一丝多余。
他起身,把碗筷拿到厨房水槽,打开水龙头。冰冷的水冲刷着碗壁,发出哗哗的声响。靳凛盯着水流,眼神锐利如刀。
沈卓。
这个名字在他脑海里反复碾过。那个在视频里嚣张跋扈、肆意占有他女人的男人。那个开着骚包跑车、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就以为可以为所欲为的公子哥。
水流声掩盖了靳凛指节捏紧发出的轻微“咔吧”声。他关掉水龙头,厨房瞬间安静下来。
他走回客厅,没有开大灯,只借着窗外城市霓虹的微光,走到窗边。楼下,小区昏暗的路灯旁,停着一辆异常扎眼的亮黄色兰博基尼跑车。即使在夜色里,那嚣张的流线型和耀眼的颜色也彰显着主人的高调和财富。那是沈卓的车。靳凛不止一次在楼下看到过,以前只当是哪个邻居的,现在知道了,是那个在他沙发上操他女人的杂种的。
靳凛的目光锁在那辆车上,像毒蛇锁定了猎物。他拿出自己的手机,点开一个图标极其简单的APP。这是他闲暇时自己捣鼓出来的小玩意儿,原本只是个技术验证品,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。APP界面很简洁,只有一个地图和一个闪烁的红色光点。光点的位置,精确地定位在楼下那辆黄色兰博基尼上。
他昨天在邝薇旧手机里发现视频后,第一时间就黑进了小区物业的监控系统,找到了沈卓的车牌和进出时间。然后,他利用一次沈卓开车来“偷情”的机会,在凌晨时分,用自制的信号干扰器短暂屏蔽了车子的防盗系统,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车底盘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,粘上了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GPS追踪器。同时,他还给追踪器加装了一个小小的“礼物”——一个能接收特定信号,并能在关键时刻对车辆电子系统进行干扰的微型模块。
靳凛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、点击,调出追踪器的后台控制界面。一个红色的、标注着“方向盘助力锁止”的虚拟按钮,静静地躺在屏幕中央。按钮旁边,是实时更新的车辆状态信息:引擎熄火,静止状态。
他盯着那个按钮,眼神冰冷。复仇的火焰在胸腔里无声地燃烧,没有咆哮,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。他不需要怒吼,不需要质问,他要的是精准的打击,是让对方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,坠入他亲手编织的地狱。
他退出了APP,将手机揣回裤兜。转身走向书房。他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。比如,查清楚沈卓常去的那些销金窟,摸清他深夜飙车的路线和时间规律。比如,找到一个完美的、不会留下任何指向性证据的时机。
夜还很长。对靳凛来说,真正的“工作”,才刚刚开始。
接下来的几天,风平浪静。至少在邝薇看来是如此。
靳凛依旧早出晚归,话不多,但也没有再表现出那晚那种明显的抗拒。他甚至主动问过邝薇工作顺不顺利,和同事相处如何。邝薇心里那点小小的疑虑很快消散了,她甚至有点愧疚,觉得前几天可能是自己太敏感了。她努力表现得更好,下班回来会主动做饭,虽然味道一般。她试图和靳凛聊些轻松的话题,靳凛也会回应,只是那回应总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,客气而疏离。
邝薇把这归结为靳凛项目压力太大。她不知道,每当她靠近,靳凛的胃里就会翻涌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,他需要调动全身的意志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把她推开。他看着她穿着那件酒红色睡裙在屋里走动,眼前就会不受控制地闪过视频里那不堪入目的画面。他听着她谈论公司里的事情,尤其是提到“沈总”时那种不经意流露出的、连她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微妙语气,都像一把把钝刀在凌迟着他的神经。
但他忍住了。所有的情绪都被死死地压在那张平静无波的面具之下。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,潜伏在暗处,静静地等待着猎物踏入陷阱。
机会来得比预想的快。
周五晚上,邝薇接了个电话,语气带着刻意的公事公办:“嗯,沈总…好的,方案我马上再核对一遍细节…明白,周一例会前一定发您邮箱…好的,再见。”她挂了电话,对正在看书的靳凛说:“唉,周末还得加班,沈总那边催得紧,一个方案要改。”
靳凛从书页上抬起眼,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:“辛苦了。注意休息。”他顿了顿,状似随意地问,“你们沈总,挺拼啊,周末还盯着?”
“可不是嘛,”邝薇抱怨道,语气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,“他这人就这样,工作狂,玩起来也疯。听说今晚又约了人去‘极速’那边飙车了,真是精力旺盛。”她一边说着,一边抱着笔记本走向书房。
“极速”是城郊一个有名的地下赛车聚集点,路况复杂,事故频发。
靳凛的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上,手指却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。他合上书,起身:“我去楼下便利店买包烟。”
“哦,好。”邝薇头也没抬。
靳凛走出家门,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亮起。他没有去便利店,而是直接下到地下车库,坐进了自己那辆不起眼的黑色大众里。他关上车门,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。车内一片漆黑,只有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冷峻的侧脸。
他点开那个追踪APP。代表沈卓兰博基尼的红色光点,正沿着环城高速,高速向城西郊外的方向移动。速度很快,显然已经上了高速。APP显示实时车速:165km/h。
靳凛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。他点开后台控制界面,那个红色的“方向盘助力锁止”按钮,在幽暗的光线下,散发着不祥的气息。他没有立刻按下。他在等。等一个最合适的位置。
他调出手机里存储的城郊地图,结合实时路况和追踪器的轨迹,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。极速俱乐部附近有一段连续急弯的盘山公路,路窄,外侧是陡峭的山崖,没有护栏。那里是事故高发区,也是……完美的“意外”现场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手机屏幕上,红色的光点越来越接近那片区域。靳凛的心跳平稳,呼吸均匀,只有握着手机的手指,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。
终于,光点进入了盘山公路的入口。地图上显示,前方三百米,就是第一个也是最险的S形急弯。
就是现在!
靳凛的眼神骤然锐利如鹰隼,指尖带着千钧之力,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那个猩红的虚拟按钮!
【指令已发送。执行:方向盘电子助力系统锁止。】
屏幕上跳出一行冰冷的提示文字。
几乎在同一瞬间,远在十几公里外、正咆哮着冲入弯道的黄色兰博基尼内,沈卓脸上的得意和疯狂瞬间凝固!
他正猛打方向盘,准备以一个漂亮的漂移甩过这个S弯,享受肾上腺素飙升的**和同伴的尖叫。然而,他手中那昂贵的、包裹着真皮的方向盘,突然变得像焊死在了铁柱上一样,纹丝不动!无论他用多大的力气去扳动,方向盘都死死地定在原本的位置,没有任何助力反馈!
“操!怎么回事?!”沈卓惊恐的吼叫被引擎的咆哮淹没。
失控的跑车像一匹脱缰的疯马,带着巨大的惯性,完全无视驾驶者的意图,直直地、狠狠地朝着弯道外侧、那黑黢黢的、深不见底的山崖冲了过去!
轰——!!!
剧烈的撞击声、金属扭曲的刺耳尖啸、玻璃粉碎的爆裂声……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,仿佛也能通过追踪器信号那瞬间的剧烈波动传递过来。
手机屏幕上,代表兰博基尼的红色光点,在剧烈地闪烁了几下之后,猛地停在了盘山公路那个S弯的外侧边缘,然后,信号强度急剧衰减,最终变成了一个静止的、代表“失联”的灰色标记。
追踪器最后的GPS坐标,清晰地显示在悬崖下方数十米的深处。
车内一片死寂。只有手机屏幕的微光,映照着靳凛毫无表情的脸。他静静地看着那个灰色的标记,眼神深不见底,没有一丝波澜。
他退出APP,删除了所有操作记录。然后,他点开手机相册,找到一张照片。那是他几天前,通过某个特殊渠道弄到的,沈卓躺在医院ICU病房里的照片。照片有些模糊,但能清晰地看到沈卓头上缠满绷带,脸上戴着氧气面罩,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,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着微弱的曲线。
靳凛选中这张照片,点开微信,找到置顶的“薇薇”。
手指悬在发送键上,停顿了仅仅一秒。
然后,他按了下去。
照片发送成功。
他紧接着在对话框里,敲下几个字:
“疼吗?这才刚开始。”
发送。
做完这一切,靳凛将手机锁屏,随手扔在副驾驶座位上。他靠在椅背上,闭上眼睛。地下车库的黑暗和寂静包裹着他。
几秒钟后,他放在副驾上的手机,屏幕猛地亮了起来!刺眼的来电显示在黑暗中跳动——“薇薇”。
尖锐的**在密闭的车厢内疯狂地响着,一遍又一遍,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恐慌,撕扯着死寂的空气。
靳凛没有睁眼,也没有动。他只是静静地听着。那急促的**,在他听来,如同地狱传来的、最美妙的序曲。
手机在副驾驶座上不知疲倦地震动、嘶鸣,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,映着“薇薇”两个字,像垂死挣扎的萤火虫。靳凛闭着眼,任由那尖锐的噪音在狭小的车厢里冲撞。直到**因为长时间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,车厢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。
几秒后,手机再次疯狂地亮起、震动。
靳凛终于睁开眼。眼底一片冰封的荒原,没有丝毫温度。他伸手拿起手机,没有看屏幕,直接长按侧键,关机。世界彻底清净了。
他推开车门,冰冷的空气涌入车内。他下车,锁好车门,脚步平稳地走向电梯间。电梯上升的数字平稳跳动,映在光洁的金属门上,也映出他一张毫无波澜的脸。
推开家门,客厅的灯大亮着。邝薇像一尊被抽掉了骨头的泥塑,瘫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,背靠着沙发底座。她脸色惨白如纸,嘴唇没有一丝血色,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。她手里死死攥着自己的手机,屏幕还亮着,停留在靳凛发来的那张ICU照片和那句冰冷的话上。
听到开门声,邝薇猛地抬起头。她的眼睛瞪得极大,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、难以置信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。泪水糊了满脸,头发凌乱地粘在脸颊上。
“靳凛……”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破碎得几乎听不清,“你…你发的…是什么?沈卓他…他怎么了?那照片…那句话…是什么意思?!”
靳凛反手关上门,发出“咔哒”一声轻响。他慢条斯理地换好拖鞋,走到餐桌旁,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。他喝了一口,冰凉的水滑过喉咙,带来一丝清醒的**。然后,他才转过身,目光平静地落在邝薇那张涕泪横流的脸上。
“字面意思。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像冰锥一样,字字扎进邝薇的耳膜,“他出车祸了,在盘山公路,掉下了悬崖。现在在ICU,医生说,命是暂时保住了,但下半辈子,大概率要在轮椅上过。”他顿了顿,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、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,“至于疼不疼……你可以亲自去问问他。不过,我猜他现在应该没力气回答你。”
“不…不可能…怎么会…”邝薇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身体软了下去,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,肩膀剧烈地耸动,发出压抑的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。“是你…是你做的对不对?靳凛!是你!你为什么要这样?!为什么?!”
靳凛放下水杯,一步步走到邝薇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蜷缩在地毯上颤抖的身体。他的影子笼罩着她,像一片沉重的、无法逃脱的阴云。
“为什么?”靳凛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,“邝薇,这个问题,应该我问你。”他缓缓蹲下身,视线与邝薇惊恐抬起的泪眼平齐。他伸出手,不是去扶她,而是用冰凉的指尖,轻轻拂开她黏在脸颊上的一缕湿发,动作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温柔。
“告诉我,”他的声音低沉下去,像毒蛇在吐信,“在我加班到深夜,想着给你带宵夜的时候;在我省吃俭用,想给你买那件你看了很久的裙子的时候;在我规划着我们未来,想着什么时候能在这个城市真正安个家的时候……你,躺在我们一起挑的这张沙发上,被另一个男人操得忘乎所以的时候,你在想什么?”
他的指尖顺着她的脸颊滑下,带着冰冷的触感,最后停留在她纤细的脖颈上,没有用力,只是虚虚地贴着那跳动的脉搏。邝薇的身体瞬间僵直,巨大的恐惧让她连呜咽都停止了,只能睁大眼睛,惊恐地看着靳凛近在咫尺的、毫无感情的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