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暮之烬

开灯 护眼     字体:

深秋,维也纳。天空是一种灰蒙蒙的蓝,像被泪水洗过,透着一股沁入骨髓的凉意。

金色的落叶铺满了美泉宫花园的小径,踩上去发出沙沙的碎响,如同某种心碎的声音。

苏念牵着女儿的手,站在一片绚烂的秋色里,看着那个她爱了十年,恨了五年,

以为早已遗忘的男人,正小心翼翼地为他的新婚妻子整理围巾。他的动作依旧温柔,

侧脸的线条依旧冷峻完美,看向新娘的眼神,

是苏念曾经无比熟悉、并为之沉沦的专注与宠溺。那一刻,时间仿佛凝固。五年的刻意遗忘,

五年的自我重建,在见到沈聿珩的瞬间,土崩瓦解。心口传来熟悉的、撕裂般的剧痛,

比维也纳深秋的风更刺骨。女儿小溪仰起头,奶声奶气地问:“妈妈,

那个叔叔为什么一直看着我们呀?”苏念猛地回神,仓皇地低下头,一把抱起女儿,

近乎逃跑般,转身汇入了观光的人流。她不能回头。不敢回头。怕多看一眼,

就会泄露这五年来所有伪装的平静,怕心底那座名为恨意的冰墙,会瞬间融化,

露出底下从未熄灭的、卑微的爱火。沈聿珩站在原地,

目光死死锁着那个几乎消失在金色梧桐树下的纤细背影,整个人如遭雷击。

那张脸……即使褪去了少女的青涩,添上了几分成熟的风韵,

即使隔着五年漫长而荒芜的时光……他也绝不会认错。是苏念。那个在他最落魄时陪伴他,

在他最辉煌时拥有他,又在他亲手编织的“美梦”里,被他彻底摧毁的苏念。

那个他找遍了全世界,以为早已消失在人海,甚至……不敢去想象她是否还好好活着的苏念。

她怀里抱着的孩子……是谁?一股冰冷的恐慌夹杂着尖锐的刺痛,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,

几乎让他无法呼吸。“聿珩?”新婚妻子林薇疑惑地唤他,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

只看到一片摇曳的金色树影,“怎么了?看到熟人了吗?”沈聿珩缓缓收回视线,

努力压下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,再开口时,声音是惯常的平稳淡漠,仔细听,

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。“没有。”他垂下眼睫,遮住眸中所有情绪,“认错人了。

”“风大了,回去吧。”他揽着林薇的肩转身,最后一眼,深深地望向了苏念消失的方向。

指尖,冰凉彻骨。……….往事的回忆:五年前,A市。苏念遇见沈聿珩时,

他还不是后来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商界巨擘。

他只是一个背负着巨额债务、在泥泞中挣扎求生的年轻人,

眉宇间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和倔强。苏念则像一缕阳光,简单,温暖,

带着艺术生特有的天真与浪漫。她在一次写生中,无意闯入了他的世界。她爱他的才华,

怜惜他的隐忍,心疼他的孤独。她不顾一切地扑向他,像一只勇敢的飞蛾,

义无反顾地扑向那团看似冰冷,实则内里蕴藏着熊熊火焰的坚冰。那段日子很苦。

他忙着创业,日夜颠倒,她就把自己**赚来的所有钱,

偷偷塞进他的钱包;他应酬喝酒伤了胃,她就笨拙地学着煲汤,守在他狭小的出租屋里,

等他到深夜;他因为压力太大而脾气暴躁,她总是默默承受,

然后用一个柔软的拥抱化解他所有的戾气。他用第一个项目的盈利,买了一枚很小的钻戒,

在某个雨夜,跪在地上向她求婚。他说:“念念,我现在一无所有,能给你的只有承诺。

等我将来成功了,一定把全世界最好的都捧到你面前。”她哭着点头,

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。后来,他真的成功了。他的公司以惊人的速度崛起,

成为业界黑马。他变得忙碌,变得耀眼,变得高不可攀。但他对她似乎依旧很好。

物质上极尽弥补,昂贵的珠宝,奢侈的包包,市中心顶级公寓的钥匙……他给她一切,

除了时间,和那份她最初熟悉的、毫无保留的亲密。她体谅他,告诉自己这就是成长的代价。

她安心地待在他为她打造的金丝笼里,planning着他们的未来,

甚至偷偷看好了婚纱的样式。直到那一天。她原本想给他一个惊喜,

带着精心准备的午餐去公司找他。却在他的办公室外,听见了他和好友的谈话。

好友调侃:“真打算娶那个苏念?对你事业没什么帮助吧?林家的千金可是对你很有意思,

娶了她,至少少奋斗十年。”然后,她听到了沈聿珩的声音,冷静,淡漠,

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轻嘲。“苏念?”“她太简单了,像杯白开水,适合以前的我。

”“现在?”他轻笑一声,那笑声像淬了毒的冰针,狠狠扎进苏念的心脏,

“现在不过是责任罢了。毕竟跟了我这么多年。至于林家……确实是不错的助力。

”门外的苏念,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。手里的保温盒“砰”地一声掉在地上,汤汁四溅,

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。原来她视若珍宝的爱情,他眼中只是“责任”。

原来她规划的未来,他早已排除在他的蓝图之外。

原来那杯他曾说能温暖他整个寒冬的“白开水”,早已被他厌倦。沈聿珩闻声出来,

看到脸色惨白、浑身颤抖的她,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,

但很快被一种复杂的、近乎冷酷的情绪取代。他没有解释,没有安慰。只是沉默地看着她。

那一刻,苏念什么都明白了。她缓缓地摘下那枚她视若生命的戒指,放在一旁的茶几上。

“沈聿珩,”她的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碎掉,“你的责任,太沉重了,我……不要了。

”她转身离开,没有哭闹,没有质问。决绝得像是彻底斩断了与这个世界所有的联系。

沈聿珩没有追。他以为她只是闹脾气,像以前很多次那样,最终还是会回到他身边。

他甚至利用这一点,顺水推舟,开始接触林家的千金,为他的商业帝国寻找最牢固的盟友。

他派人去找她,得到的消息却是:她卖掉了所有他送的东西,账户里的钱一分未动,

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,彻底消失了。直到三个月后,他收到一个厚厚的快递。

里面是一本日记,和一份医院的……流产手术同意书。签署日期,是她离开的一周后。

日记的最后一页,写着:“沈聿珩,我曾以为你是我的救赎,没想到你是我的劫数。

孩子我拿掉了,就像彻底拿走我们之间的一切。我不恨你了,也不爱你了。从此山水不相逢,

莫道彼此长和短。”那一刻,沈聿珩才真正意识到,他失去了什么。他弄丢了他的阳光,

他的白开水,他生命里唯一纯粹、不计代价爱着他的那个人。并且,

永远地、杀死了一个属于他们的、未来得及出世的生命。巨大的悔恨和痛苦瞬间将他吞没。

他疯了一样地找她,动用一切力量,却一无所获。苏念,真的就像一阵风,

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。…….维也纳的相遇,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,

在沈聿珩看似平静无波的生活里,激起了千层巨浪。他几乎立刻就派人去查。

苏念这五年来的所有经历,很快便摆在了他的桌上。她离开了A市,辗转了几个城市,

最后来到了维也纳,在一家画廊工作,做艺术修复和策展。生活简单,几乎没有什么社交。

那个孩子,叫苏溪,四岁。出生证明上,父亲一栏是空的。四岁……沈聿珩的手指猛地攥紧,

纸张边缘深深勒入掌心。时间对得上!

难道……难道那个孩子……一个荒谬又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,

带来一阵灭顶的战栗和……微弱的、几乎不敢触碰的希望。他立刻取消了所有行程,

推掉了与林薇的约会,像个失控的疯子,开始在整个维也纳寻找苏念的踪迹。

苏念感受到了那种无处不在的搜寻。像是有一张无形的大网,正从四面八方收拢,

让她无处可逃。她换了住处,刻意避开以前常去的地方,甚至向画廊请了假。但该来的,

终究躲不掉。三天后,在她新公寓楼下的街心公园里,沈聿珩堵住了她。

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,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,向来一丝不苟的西装也有些褶皱,

眼神却像鹰隼一样,牢牢锁着她,里面翻滚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。“念念。”他开口,

声音嘶哑得厉害。苏念抱紧怀里的女儿,下意识地后退一步,全身戒备,

眼神冰冷:“沈先生,好久不见。有事吗?”那声疏离的“沈先生”,像一把刀,

狠狠捅进沈聿珩的心口。他看着她警惕的模样,看着她下意识保护孩子的动作,

心脏抽搐着疼痛。他的目光落在小女孩脸上。那双眼睛,几乎和苏念一模一样,清澈明亮。

而抿紧的嘴唇和鼻梁的线条……却像极了他小时候。

“她……”沈聿珩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叫什么名字?几岁了?”“这和你无关。

”苏念冷硬地回答,抱紧女儿的手又收紧了些,“沈先生,我们早就两清了。

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。”她抱着孩子想绕开他,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。

他的力道很大,带着一种绝望的急切。“怎么会无关?!”他几乎是低吼出来,

眼底泛着红血丝,“苏念,你告诉我!她是不是我的女儿?!是不是?!”他的质问,

像一把钥匙,瞬间打开了苏念尘封多年的痛苦记忆。那些被背叛的痛,被抛弃的绝望,

独自躺在手术台上的冰冷,

以及这五年来无数个夜晚独自舔舐伤口的孤寂……瞬间如潮水般将她淹没。

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,脸色苍白如纸。“你的女儿?”她抬起头,看着他,忽然笑了,

那笑容凄楚而惨烈,带着浓浓的嘲讽,“沈聿珩,你怎么配问这句话?

”“你忘了你是怎么在我面前评价我的?‘一杯白开水’,‘只是责任’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