乌云沿着群山的脊背悄然聚拢，将原本温柔的清晨染得沉沉暗暗。一层雾气从溪水边浮起，缠绕在青石巷道和竹篱笆间，仿佛山林也被无声的低语紧紧包裹。村庄里的人们像是某种无形压力下的蚂蚁，急匆匆地行走，脸上带着谨慎的表情，偶尔窃窃私语。

林小雨站在自家院门口，目光越过细密的雨丝，看着远处祭祀广场上砌着新土的神坛。山脚下的几条小路曲折蜿蜒，偶有村民提着供品、竹篮穿行其中。风拍在她的额前，带着春末泥土和青草的气息，让回忆缓缓泛起。

门后传来父亲林大成沉稳的嗓音：“小雨，外面凉，进屋吧。”他的手停在门槛上，粗糙掌心沾着柴火灰。林大成这几天格外沉默，眉头不展。祭祀日近了，他像村里其他大人一样，被古老的习俗、传说和不安所笼罩。

“爹，今天要去柳婆婆家帮忙吗？”小雨问。他点点头，“午后去，你早点回来吃午饭。”他话音未落，门外骤然传来稚嫩的喊声：“小雨！快来看啊！”

阿牛绕过院墙，脚下泥浆飞溅，一张圆脸兴奋地探了过来。小雨朝父亲笑笑，迈步追了出去。雨丝打在肩头，冷冷的，却让她的心更为清醒。

村口槐树下，几位老人搬着供桌，柳婆婆正和村长商量着什么。她银发盘成小髻，神情里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肃穆。阿牛拉着小雨，低声道：“听说今年山神要选守护人，大家都怕犯了忌讳。”

“柳婆婆真懂得多。”小雨望着柳婆婆，心头忽然涌起复杂情感。每当祭祀时，她总会想起母亲的身影——那个温柔又坚韧的女人，曾在祭坛前为村民祈福，如今只剩下一段段温暖记忆。

早年那场病，母亲像山间轻雾，悄然离去。村里人说，是因山神震怒，祭礼不周才带走了她。林小雨却不愿相信。母亲的笑容，从未带着恐惧，只有对山川万物的敬意。她记得母亲临终握住自己的手说：“万物有灵，人心善良。别只靠祈祷，要用自己的力量守护想守护的一切。”

“小雨，今年祭典你要随柳婆婆一起吗？”阿牛拍了拍她，“听说祭坛后山那片林子晚上总有白鹿影子，可惜没人敢去看。”

小雨没回答，只是朝祭坛望过去。泥土还未干，香火尚未点燃，所有的气氛都还在酝酿中。她依稀记得去年祭典时，一头白鹿曾在暮色中穿过村口的山林边界。那一刻，她仿佛在鹿眸中看到母亲的温柔。

雨声渐急，柳婆婆走了过来。她拿出一块青花棉布包着的糯米糕，递给小雨，“多吃点，祭祀日身体要有力气。”她目光温和，又转而看向山林深处。柳婆婆似乎早就知晓什么，每年的祭典，她都会用模糊的故事提醒孩子们：“守护的不只是山神，还有心里的善念。”

村里流传着各种故事，有人说山神白鹿守护着村落，有人说白鹿只会眷顾诚实勇敢的孩子。林小雨向来愿意相信善意，但也想知道传说背后藏着什么秘密。

午后，雨未停，村里的气氛更加凝重。林家小屋中，灶火映红了几张脸，林大成在准备供品。小雨帮着洗米，动作娴熟。父亲偶尔抬头，欲言又止。屋檐下的雨声成了无声的陪伴。

“有时候，我觉得人不是怕山神，”小雨轻声道，“而是怕出了事没人守护大家。”

林大成叹口气，“你娘也是这么说的。每年祭祀，要守规矩，也得守人心。村里人靠土地、靠山水，大家都信山神能保佑，可山神也是看人怎么过日子的。”

他顿了顿，声音低了些，“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。”

吃过午饭，雨势渐歇，小雨提着果篮前往柳婆婆家。小路泥泞，青石斑驳，脚步声踏在绿苔上如同细密雨点。阿牛早已在门外等候，满脸期待。

“柳婆婆，您讲讲去年的白鹿故事吧。”阿牛进门就嚷嚷。

柳婆婆坐在竹椅上，喝了口姜茶，“白鹿，是山神的化身。村里多少年没出大事，就是靠它护着。可白鹿也不是想见就见，只有心里没杂念的孩子，才有机会在夜里山风起时瞧见鹿影。”

“听说去年祭典有人闯进后山，被蛇咬了，是白鹿救的。”阿牛大胆猜测。

柳婆婆低头，捻了捻茶盏，“山林是有规矩的，祭祀是对山的敬畏，也是对村子过去的承诺。若是破了规矩，山神便会提醒，有时候是警告，有时候是恩赐。”

小雨轻声问：“柳婆婆，白鹿真的会选守护人吗？”

柳婆婆看了她许久，笑着摇头，“守护不是被选，是愿意承担才叫守护。你娘当年，也一样。”

小雨指尖微微收紧，母亲留下的温暖和缺席的痛楚混在心头。她端起茶杯，喝了一口，有些苦涩却又有一丝清甜。

天色渐暗，村里旧鼓被抬到祭坛。老人们忙着扎彩、挂幡。年轻人砍来新枝，装饰神坛。小雨和阿牛帮着柳婆婆捆扎供品。雨过天晴后，万物清新，整个村庄像在等待某种神秘的降临。

忽然，一阵异样的风吹过，院门外竹叶嗦嗦作响。

阿牛扑到门口，“小雨，快来看！”他指着远处山林边缘。那里，是村子不许随意踏入的边界。小雨眯起眼，果真看见一团白影在树影间逡巡。那影子轻灵异常，在夕阳余晖下仿佛一抹漂浮的梦。

柳婆婆站在门口，神色复杂，却未多言。小雨胸口莫名跳动，想冲过去，却被柳婆婆拉住手腕。“山林不是随便去的地方，除非你确实有要面对的事。”

她点头，却还有疑问。“那个影子，会不会是白鹿？”

“也许是，也许不是。有些事，该等一等。”柳婆婆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。“等到合适的时候，你会得见。”

傍晚时分，一切归于宁静。小雨和阿牛回家路上，经过溪桥，水声叮咚。两人说起祭祀的传说，说起有人看到白鹿后改变了一生。阿牛跳上桥栏，大声嚷：“要是真能见到白鹿，我一定问山神要一副铁胆，做全村最勇敢的人！”

小雨轻笑，“要做勇敢的人，不用等山神给胆。你看柳婆婆，她也很勇敢。”

刚回到家门口，林大成把烟锅敲在门槛上，眉头紧锁。“今天傍晚柳婶家那边，好像听见后山有狼叫。”他顿了顿，“你们孩子晚上别乱跑。”

小雨和阿牛应声，心里却暗暗记下了山林边界的那抹白影。

夜晚来临，云雾缠绕，村庄窗户亮着昏黄的油灯。林小雨躺在竹床上，听着父亲低声念母亲的名字。一种奇异的预感在胸口弥漫，仿佛祭祀是对过去的回忆，是对未来的许诺，也是与某种神秘力量的交谈。

山的轮廓在月色下渐显清晰，庄稼地里蛙声此起彼伏。风吹过，带来远处林子的气息，让小雨思绪翻涌。母亲最后那句话在耳边响起：“守护，不只是等待神明垂青。也是在风雨来临时，自己伸出手。”

她起身走到窗前，望向远山。夜色将村庄笼住，也将一切恐惧、希望和勇气包裹其中。

明日就是祭祀。她知道，自己的心中，早已有了必须守护的人与事。

窗外的雨终已停歇，而山林深处，那道白色的影子似乎还在静静等待着，不愿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