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悸感越来越强。
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心脏上爬。
朱厚照的目光,死死盯着乾清宫那扇朱漆大门。
指尖在膝盖上狠狠敲击,节奏乱得像打鼓。
十五岁的少年,脊梁挺得比殿里的金柱还直。
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昏暗里闪着光,竟透出几分压人的狠劲。
“张永。”
“奴婢在。”张永猫着腰上前,头快埋进地里。
“外面出事了,是吧?”朱厚照的声音很轻。
却像冰锥子,扎得人耳朵疼。
张永的肩膀抖了一下,嘴唇哆嗦着:“回小爷……是……是寿宁侯和建昌侯……”
“这俩狗东西又作什么妖?”朱厚照的眉峰猛地挑起来。
像两把刚出鞘的刀。
寿宁侯张鹤龄。
建昌侯张延龄。
这两个名字,在原主记忆里就是两条毒蛇。
当今张皇后的亲弟弟。
他朱厚照的亲舅舅。
便宜老爹弘治帝一辈子就宠张皇后一人。
连带这两个小舅子,也惯得没了人形。
强抢民女。
霸占田产。
草菅人命。
京城里谁不知道,这俩是披着人皮的畜生!
原主小时候,亲眼见张鹤龄在御花园拽着宫女的手不放。
他想喊人,却被太监捂住嘴:“小爷,那是国舅爷跟姑娘们逗乐呢。”
逗乐?
朱厚照指甲掐进掌心,血珠渗出来。
便宜老爹总说要仁厚。
要顾念夫妻情分。
可这俩蠢货,给脸不要脸!
“回小爷,”张永的声音跟蚊子哼似的,“顺天府刚报……寿宁侯在琉璃厂抢了户百姓的闺女。”
“那百姓拦着,被侯府家奴打断了腿……”
“建昌侯更狠,带着人砸了棋盘街三家铺子。”
“就因为店家给的孝敬少了……”
张永说话时,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淌。
这俩侯爷,在京城就是活阎王。
以前有弘治帝护着,谁也不敢动。
现在先帝刚闭眼,新君还没登基。
他们更是无法无天,跟脱缰的野狗似的。
“呵。”
朱厚照笑了。
笑声里裹着冰碴子,听得人后颈发麻。
他终于明白那心悸哪来的了。
不是蒙古人。
是这俩蛀虫。
想让他当傀儡?
想让文官把持朝政?
先问问这俩舅舅答不答应!
不。
是先问问他朱厚照答不答应!
“张永,”朱厚照站起身,龙袍扫过蒲团,带起一阵风,“去把顺天府尹给孤叫来。”
“小爷,这时候?”张永懵了。
顺天府尹跟张家穿一条裤子,叫他来顶个屁用?
“现在。”朱厚照的眼亮得吓人,“告诉他,孤要亲眼看看,他这顺天府尹是怎么断案的。”
张永心里咯噔一下。
小爷这是要拿俩侯爷开刀啊!
“奴婢这就去!”张永撒腿就跑,鞋都差点跑掉。
朱厚照走到灵柩前,盯着父亲的牌位。
“爹,您总说要仁厚,要顾全大局。”
“可有些人,给脸不要脸。”
“您护了他们一辈子,也该让他们知道,这天下姓朱。”
“您想做守成之君,儿子不想。”
“儿子要做太祖爷那样扫平六合的主,要做太宗爷那样五征蒙古的狠角色!”
“这大明的江山,不能让一群耗子给啃空了!”
话音刚落。
乾清宫外传来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。
不是顺天府尹。
是两个穿着锦袍的胖子,被一群家奴簇拥着,横冲直撞闯进来。
跟逛自家后院似的。
正是张鹤龄和张延龄。
“哟,这不是我们未来的皇帝吗?还在这儿哭丧呢?”张鹤龄歪着嘴笑,眼里全是不屑。
在他们眼里,朱厚照还是那个可以随便捏的外甥。
就算当了皇帝,也得看他们张家脸色。
张延龄更过分,对着灵柩就啐了一口:“死了就死了,装什么装?赶紧登基,给我们兄弟加官进爵才是正事!”
“你们敢!”朱厚照猛地转身,眼睛红得像要冒火。
这俩畜生!
竟然敢在父亲灵前撒野!
“我有什么不敢的?”张鹤龄往前凑了两步,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朱厚照脸上,“朱厚照,你别忘了,你能坐上这位置,是谁给你的?是我姐!是我们张家!”
“没我们张家,你爹能坐稳龙椅?你能顺利继位?”
“现在翅膀硬了?敢管起你舅舅的闲事了?”
张延龄在一旁煽风:“哥,跟他废话啥?直接把他拉出去,让内阁那帮老东西重新选个听话的!”
朱厚照看着这两张肥脸,突然笑了。
笑得冷冰冰的,看得人心里发毛。
“说完了?”
张鹤龄被他笑得心里发虚,色厉内荏地吼:“笑什么笑?再笑老子废了你!”
“废了孤?”朱厚照慢慢抬起手,指关节捏得咯咯响,“你们知道,以下犯上,辱骂君王,是什么罪名吗?”
“罪名?”张鹤龄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“在这大明朝,能定我们兄弟罪的人,还没生出来呢!”
就在这时。
顺天府尹周经跌跌撞撞跑进来。
看到眼前这场景,腿一软就跪地上了。
跟筛糠似的。
一边是刚要登基的新君。
一边是权倾朝野的国舅爷。
他夹在中间,哪头都惹不起。
“微臣……微臣参见太子,参见两位侯爷。”周经把头埋得更低,恨不得钻地缝里。
“周大人来得正好!”张鹤龄像抓住了救命稻草,“你来评评理,这新皇帝是不是管太宽了?我们兄弟在外做点生意,他竟然要拿我们问罪?”
“生意?”朱厚照冷笑,“强抢民女,打断人腿,砸人铺子,这就是你们的生意?”
周经心里咯噔一下。
坏了。
小爷啥都知道了!
“小爷,误会,都是误会……”周经赶紧打圆场,“两位侯爷就是一时兴起,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“不是故意的?”朱厚照一脚踹在周经胸口。
“嘭”的一声。
周经像个破麻袋似的飞出去,撞在柱子上。
“那被打断腿的百姓,是不是也该说句‘误会’?”
“那被抢走女儿的人家,是不是也该说句‘误会’?”
“周经!”朱厚照的声音跟炸雷似的,在殿里滚,“你拿着朝廷的俸禄,不为百姓做主,反倒帮着恶狗咬人!”
“孤问你,《大明律》里,强抢民女者,该当何罪?”
周经捂着胸口咳血,声音抖得不成样:“杖……杖一百,流三千里……”
“欺压良善,致人伤残者,该当何罪?”
“绞……绞刑……”
“那你说,这俩东西,该判什么罪?”朱厚照指着张鹤龄和张延龄,眼里的杀意快溢出来了。
张鹤龄和张延龄的脸,唰地一下白了。
跟纸糊的似的。
他们没想到,朱厚照来真的!
“朱厚照,你敢!”张鹤龄扯着嗓子喊,“我姐是皇后!你动我们试试,我姐饶不了你!”
“皇后?”朱厚照一步步逼近,像头下山的猛虎,“皇后也得守《大明律》!”
“来人!”
“奴婢在!”殿外的锦衣卫听到动静,“噌”地冲进来。
一个个腰挎绣春刀,眼神跟狼似的。
锦衣卫是皇帝亲军,只听皇帝的。
看到锦衣卫,张鹤龄和张延龄彻底慌了。
他们忘了。
朱厚照不只是他们的外甥。
还是大明朝的皇帝!
“把这俩杂碎,给孤拿下!”朱厚照的声音冷得像冰。
“是!”锦衣卫上前,三下五除二就把俩人捆成了粽子。
“朱厚照,你放开我!我要见我姐!”
“你个白眼狼!我们张家对你不薄!”
俩人跟杀猪似的嚎叫,拼命挣扎。
朱厚照走到他们面前,蹲下身。
盯着他们惊恐的脸,慢悠悠地说:“不薄?”
“你们强占的良田,是孤的子民一口一口种出来的。”
“你们打死的百姓,是别人的爹,别人的丈夫!”
“你们以为,靠着皇后的裙带,就能无法无天?”
“告诉你们,从今天起,在这大明朝,谁的面子都不好使!”
“只有孤!只有《大明律》!”
说完,朱厚照站起身,对锦衣卫道:“把他们关进诏狱,给孤往死里查!查他们这些年干的所有龌龊事,一件都不能漏!”
“是!”锦衣卫拖着嚎啕大哭的张鹤龄和张延龄,往外走。
周经瘫在地上,脸跟死灰似的。
朱厚照瞥了他一眼:“周经,你这顺天府尹当得真‘称职’,革职查办,交刑部议罪!”
“谢……谢太子不杀之恩……”周经连滚带爬地出去,跟丢了魂似的。
乾清宫里,又安静下来。
只有香烛燃烧的噼啪声。
还有朱厚照略显粗重的呼吸。
他走到灵柩前,轻轻擦了擦牌位上的灰。
“爹,您看,这耗子,该清了。”
就在这时。
外面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
一个宫女慌里慌张跑进来,“噗通”跪在地上。
哭着喊:“小爷,皇后娘娘……皇后娘娘听说两位侯爷被抓,晕过去了!”
朱厚照的眼神,猛地沉了下去。
来了。
他最不想面对的人。
终究还是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