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橡皮信物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余温,黏腻地缠在人皮肤上。
高二教学楼的楼梯间却沁着一点凉,阴影堆积在拐角。林未刚办完转学手续,
抱着一摞新教材,低着头,小心地避让着台阶上追逐打闹溅起的灰尘。
鼻尖是旧楼淡淡的石灰粉味,混着旁边男生跑过时带起的汗气。她只想快点找到教室,
把自己塞进某个不起眼的角落。刚踏上最后几级台阶,拐角的光线陡然暗了下来。
几个人影懒洋洋地堵在那儿,像一堵不高但结实的墙。为首的那个靠着墙,
单肩挎着书包带子,校服外套没好好穿,松垮地搭在肩上,里面是件简单的黑色T恤。
他微微低着头,碎发遮了点眉眼,
只能看见线条利落的下颌和一抹显得没什么耐心的淡色嘴唇。林未脚步顿住,
想从旁边绕过去。那人却动了,横跨一步,依旧精准地堵在她面前。距离拉近,
她能闻到他身上很淡的烟草味,混着点薄荷糖的清凉。他这才抬起头,眼睛是内双,
眼皮很薄,眼神带着种懒得掩饰的打量,从她微微泛红的鼻尖看到怀里那摞崭新的课本,
最后落在她有点发白的脸上。声音不高,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沙哑,拽兮兮的。“新来的?
”林未抱紧了书,指尖有点凉,没说话。他扯了下嘴角,像是不耐烦,
又像是觉得这事挺无聊但不得不做:“知道这儿谁罩吗?
”旁边一个剃着板寸的男生很配合地嘿嘿笑了两声,搓了搓手,营造气氛。
楼梯间上下偶尔经过的学生都慢下了脚步,目光若有似无地瞟过来,
带着点看热闹的兴奋和畏惧,没人敢真的驻足围观,但经过后,又都伸长脖子往这边瞧。
空气有点凝住。林未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,抬起眼,真正看向堵在眼前的这个人。
他的眼神依旧很拽,带着明晃晃的“找茬”两个字。她安静了两秒,然后,眨了眨眼。
就在那校霸眉梢挑起,似乎对她的沉默感到更不耐烦时,她忽然动了。一只手松开抱着的书,
那摞书歪了一下,被她用胳膊肘勉强压住,然后她侧过身,
开始翻自己那个看起来有点旧、洗得发白的书包。翻找的动作不慌不忙,甚至有点认真。
堵着她的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,有点莫名其妙。板寸男往前凑了凑,
想看看这新来的要搞什么名堂。校霸皱了下眉,盯着她。只见她从书包最里面的小夹层,
摸出了一个东西。那是一个塑料小盒子,半透明,边角有点磨花了。她打开盒子,
从里面拿出了一样东西。摊开在白净的掌心,递到他眼前。那是一块小小的、方方的橡皮擦,
做成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熊形状。白色的,年代似乎很久远了,边角被磨得圆润,表面也脏了,
沾着些陈年的铅笔灰印,但依旧能看出小熊咧着嘴笑的模样。小熊的脖子上,
还用细红线笨拙地系了个蝴蝶结,颜色已经褪得发白。她声音轻轻的,
带着点转学生特有的软糯口音,和眼前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。“那你认识这个吗?
”所有人都愣住了。板寸男眨巴着眼,看看那块寒碜的小熊橡皮,又看看自家老大,一脸懵。
这什么情况?拿块破橡皮出来是要求饶吗?不像啊。周围偷看的几个学生也面面相觑,
这发展属实有点出乎意料。那校霸脸上的不耐烦和拽酷瞬间凝固了。
他的视线猛地砸在那块橡皮上,像是看到了什么绝不可能出现的东西。
瞳孔细微地收缩了一下,然后,那目光像是被烫到一样,猛地抬起来,死死盯住林未的脸。
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。周围安静得能听到楼上水龙头没关紧的滴水声。几秒死寂。然后,
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——一抹红色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从他脖颈根部猛地窜了上来,
瞬间蔓延过耳朵尖,最后占领了整个脸颊。嚣张不可一世的校霸,顶着一张通红的脸,
指着那块橡皮,嘴唇动了动,却没发出声音。那表情,混杂了极度的震惊、难以置信,
还有一丝……见了鬼似的慌乱。“你……”他终于挤出一个音节,嗓子像是被什么卡住了,
又哑又涩。板寸男离得最近,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,他死死盯着那块橡皮,
像是要在上面烧出两个洞来。他猛地吸了一口凉气,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,
声音陡然拔高,破了音,在这安静的楼梯间里炸开:“卧……**?!老大!
这、这这不是你小时候……”他猛地扭头,手指颤抖地指着林未掌心里的橡皮,
像是见到了外星生物。“你那个‘娶媳妇儿’用的信物?!就你吹牛说定了娃娃亲的那个?
定、定、定做的?全天下独一份的那个小熊橡皮?!!”“十年前定的‘婚约’?!
怎么在她手上?!!”“轰”地一下,像是一颗炸弹投进了楼梯间。
所有偷偷张望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,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。死寂被打破,
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嗡地蔓延开来,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难以置信的兴奋和八卦。“什么?
!婚约信物?”“校霸的?!十年前?!”“娃娃亲?!真的假的?!
”“这新来的什么来头?!”林未站在原地,掌心里躺着那块被无数道目光聚焦的小熊橡皮,
长长的睫毛又轻轻眨动了一下,
看着面前脸红得快要冒烟、彻底僵成一座雕像的校霸——沈屹。
沈屹的大脑仿佛被那声石破天惊的“婚约信物”给轰得一片空白,嗡嗡作响。
全世界的声音和目光都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,模糊不清,
唯一清晰的是眼前这块褪色的小熊橡皮,和拿着它的那个女孩安静望过来的眼睛。
那些被时光尘封的、幼稚得他恨不得掘地三尺埋起来的记忆碎片,排山倒海般地砸回脑海。
夏日午后,老旧风扇吱呀呀地转,空气里飘着西瓜的清甜和痱子粉的味道。
扎着两个小揪揪、哭得鼻涕冒泡的小女孩,
还有他自己——人嫌狗憎、却在她面前莫名挺起小胸脯的七岁小屁孩。“未未别哭!
以后我罩你!”“这个给你!我让我妈定做的!全世界只有这一块!
以后……以后你就拿着这个给我当媳妇儿!”小男孩涨红着脸,
把攥得汗津津的小熊橡皮塞进小女孩手里,语气是学着他爸哄他妈时的郑重其事。
后来没多久,林家就搬走了,搬去了很远的地方。十年,再没消息。那个夏天,那块橡皮,
那句幼稚的“婚约”,都成了模糊褪色、偶尔被发小们拿出来调侃一番的黑历史。
他甚至记不清那个总是跟在他**后面、哭唧唧的小豆丁具体长什么模样了。
可她……林未……沈屹的目光猛地重新聚焦在她脸上,试图从那白皙清秀的眉眼间,
找出一点点当年那个小哭包的影子。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地撞,撞得他耳膜嗡嗡响,
血液一股股地往头上涌,脸颊滚烫得能煎鸡蛋。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!
也从来没这么……慌过。“老、老大……”板寸男还在那不知死活地拽他胳膊,
声音兴奋得发颤。“真是那个啊?你看这蝴蝶结!
是不是你当年偷偷拿你妈缝衣服的红线系的?歪歪扭扭的……”“闭嘴!”沈屹猛地回过神,
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,声音嘶哑,带着一股恼羞成怒的狼狈。他一把甩开板寸男的手,
眼神却像被磁石吸住了,死死黏在那块橡皮上,又猛地抬起来看向林未。
周围的目光灼热得几乎要把他点燃,窃窃私语声无孔不入。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
却发现喉咙干得发紧,一个字都蹦不出来。他能说什么?
承认这丢人丢到姥姥家的“信物”是他的?还是梗着脖子否认三连?林未依旧安静地站着,
微微仰着脸看他,那双清澈的眼睛里,倒映出他此刻通红又慌乱的蠢样。
她掌心里的那块小熊橡皮,像个无声却威力巨大的证据,
把他钉死在了“十年前中二病晚期患者”的耻辱柱上。时间空间都仿佛凝固了。
只有那块橡皮,静静地躺在她白皙的掌心,
无声地诉说着那段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、幼稚又认真的过往。沈屹的大脑持续宕机,
血液轰鸣着冲刷耳膜。他眼睁睁地看着林未那双清澈的眼睛,
看着里面自己通红又呆滞的倒影,感觉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尴尬地冒烟。
板寸男还在那“**”“信物”“娃娃亲”地大呼小叫,每一个词都像是一记重锤,
哐哐砸在沈屹脆弱的神经上。周围那些窃窃私语和探究的目光更是火上浇油。
他猛地吸了一口气,像是快要溺毙的人终于浮出水面,
几乎是凭借本能做出了反应——手臂猛地一伸,完全没经过大脑思考,
目标精准:林未掌心里那块该死的小熊橡皮!他的动作快得带风,甚至有点凶狠,
像是要一把夺过什么罪证然后彻底销毁。林未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动手,
在他手指碰到橡皮的前一瞬,条件反射般地合拢了掌心。于是,沈屹温热的手指,
没有碰到冰冷的橡皮,却结结实实地包裹住了她微凉的、半攥着的手。!!!!!
肌肤相触的瞬间,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刺了一下,同时僵住。
沈屹只觉得指尖下的皮肤细腻得不可思议,带着一点柔软的凉意,
和他滚烫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。那点凉意非但没有降温,反而像是一点火星,
嗖地一下顺着指尖窜遍他全身,把他整个人都点着了!“轰——!
”又一轮更猛烈的血色在他脸上炸开,这次连脖子根都红透了。林未也愣住了,
眼睛微微睁大,看着那只完全包裹住自己手背的、属于男生的手。他的手掌很大,手指修长,
关节分明,温度高得吓人,带着一层薄薄的汗意,有点湿,还有点不易察觉的轻颤。
她像是被烫到一样,猛地要把手抽回来。她这一动,沈屹也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抓住了什么,
触电般猛地缩回手,速度比刚才抢橡皮时还快,差点把自己的手甩到墙上。空气彻底死寂。
板寸男的“**”卡在喉咙里。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也停了。
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两只骤然分开的手上。沈屹的手僵在半空,收回来不是,放下去也不是,
五指awkward地蜷缩着,指尖那细腻微凉的触感挥之不去,烧得他心慌意乱。
他根本不敢再看林未,
眼神飘忽地扫过旁边的墙壁、地板、看热闹的**脸……最后又忍不住,
飞快地瞟了一眼林未垂下去的手。她的手指微微蜷着,
手背似乎……也泛起了一点淡淡的粉红。沈屹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。
他必须做点什么!必须立刻离开这个让他社会性死亡的楼梯间!这一次,
他的大脑依旧没跟上动作。他猛地转过身,
几乎是同手同脚地、僵硬地拨开还处于震惊中的板寸男,
从喉咙深处挤出又哑又虚、毫无威慑力的一声:“……走了!”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叫,
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抖。板寸男:“啊?老大?这就走了?那橡皮……那媳妇儿……不是,
那新同学……”“闭嘴!”沈屹头也不敢回,耳根红得滴血,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往楼下冲,
脚步又快又乱,差点在台阶上绊一跤。他那几个同样懵逼的小弟面面相觑,愣了两秒,
才赶紧呼啦啦地跟了上去,留下一楼梯间目瞪口呆的观众。风暴中心瞬间转移。
只剩下林未还站在原地,怀里抱着那摞差点被遗忘的新教材。她慢慢低下头,摊开手心。
那块小小的、旧旧的小熊橡皮安静地躺在那里,小熊依旧咧着嘴傻笑,
脖子上系着的褪色红绳蝴蝶结,歪歪扭扭。她轻轻收拢手指,将橡皮握紧。微凉的塑料表面,
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灼人的温度。周围的目光重新聚焦到她身上,
充满了更加浓烈的好奇、探究和不可思议。林未抬起眼,看了看那群人消失的楼梯方向,
又看了看四周各种复杂的眼神。她什么也没说,只是微微抿了抿唇,
将橡皮小心地放回那个磨花的旧塑料盒里,盖好,重新塞回书包最内侧的夹层。然后,
她抱稳了怀里的书,低下头,一步一步,安静地走上最后几级台阶,拐进了高二年级的走廊。
仿佛刚才那场足以引爆全校论坛的惊天大瓜,与她无关。林未抱着书,
几乎是逃也似的找到了高二(七)班的教室门牌。后颈还残留着被无数目光炙烤的烫意,
手心也仿佛还烙着那个短暂却滚烫的触碰。她深吸一口气,
压下胸腔里那颗不听话、胡乱蹦跳的心,才低着头走进教室。班主任是个温和的中年女人,
简单介绍了一下新同学,指了指后排靠窗的一个空位。几乎是立刻,全班的目光,
明着的、暗着的,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。好奇、打量、探究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