绿皮火车咣当咣当,载着我逃离了过去。
我最终在一个叫“滨城”的南方沿海城市下了车。
选择这里,没什么特别的理由,就是因为它够大,够远,没有人认识我秦筝是谁。
走出火车站,湿热的海风扑面而来,带着一股咸腥味。
高楼大厦,车水马龙,和我从小长大的那个灰扑扑的北方小城,完全是两个世界。
我站在人潮汹涌的广场上,兜里揣着我爸给的五百块钱,心里一片茫然。
我像一只没头苍蝇,在城里转了两天,住最便宜的招待所,吃最便宜的盒饭。
很快,我意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:我,一个高中毕业生,在这个大城市里,什么都不是。
我没有文凭,没有技术,没有关系。
我去找工作,人才市场里人山人海。
人家一看我的简历,高中毕业,连连摆手。
“不好意思,我们这里最低都要大专学历。”
“小姑娘,你这学历……要不去电子厂看看?”
我去了。
电子厂的流水线上,密密麻麻的都是和我差不多的年轻人。
我们像一个个没有感情的零件,重复着同一个动作,一天十二个小时。
宿舍是八人间的,充满了汗味和脚臭味。
**了三天,拿着一百块钱的工资,逃也似的离开了。
我受不了那种把人当机器的生活。
我骨子里的骄傲,不允许我就这样沉沦下去。
可现实,一次又一次地给我耳光。
钱,越来越少。
我从招待所搬了出来,租了一个城中村的单间,一个月一百五。
房子小得可怜,一张床,一张桌子,连窗户都没有,一开门就是一股霉味。
我开始疯狂地找工作,餐厅服务员、超市收银员、发传单……只要能挣钱,什么活我都干。
就在我快要山穷水尽的时候,我在电线杆上看到了一张招聘启示。
“诚聘保洁员,月薪八百,包吃住。”
下面是一个地址和电话。
“滨城宏业物业管理有限公司”。
保洁员。
说实话,我犹豫了。
我秦筝,曾经的北大预备生,要去扫厕所吗?
可肚子饿得咕咕叫,现实不给我清高的资格。
我撕下了那张招聘启示,按照地址找了过去。
那是一栋气派的写字楼。
我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,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,感觉自己像个小丑,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。
面试我的是一个姓王的经理,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。
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,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。
“小姑娘,你看清楚了,我们这里招的是保洁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我点点头,不卑不亢。
“你这年纪,这长相,干点什么不好,来干这个?”
“我需要一份工作。”我言简意该。
王经理或许是见我态度还算诚恳,或许是觉得我一个年轻姑娘肯干这活不容易,居然就这么录用了我。
第二天,我穿上了那身灰色的保洁制服,领到了我的工具:一个水桶,一把拖把,几块抹布。
我被分到了B座写字楼,负责五到十层的清洁工作。
我的新“家”,是地下一层的员工宿舍,四人间,比电子厂的条件好一点。
我的新同事,是一群平均年龄超过四十岁的阿姨。
她们看我的眼神,充满了同情和不解。
带我的师傅,是一个叫李姐的女人,四十多岁,身材微胖,嗓门很大,性格像个炮仗,一点就着。
第一天,她教我怎么用不同的清洁剂,怎么拖地才不会留下水痕,怎么清理卫生间的死角。
她的要求很严格,我有一点没做好,她就扯着嗓子骂我。
“让你用蓝色的抹布擦玻璃,你用绿色的擦桌子,你没长眼睛啊?”
“拖把拧干!拧干!你想让写字楼里的白领们摔断腿吗?”
我咬着牙,一声不吭地学。
晚上下班,我的腰酸得直不起来,两只手被清洁剂泡得又红又肿。
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,我第一次哭了。
不是因为委屈,是因为不甘。
凭什么?
凭什么张翠芬的儿子可以舒舒服服地读着专科,等着娶厂长的女儿,而我,却要在这里刷马桶?
哭过之后,我擦干眼
泪,对自己说:秦筝,这才只是开始。
李姐虽然嘴巴厉害,但心不坏。
看**活实在,肯学,骂过之后,又会偷偷塞给我一个苹果,或者多打一份饭菜。
有一天,我们一起在楼梯间吃饭,她突然问我:“小秦,你这么年轻,怎么想起来干这个?”
我沉默了一下,编了个谎话:“家里穷,没钱读书。”
李姐叹了口气,拍了拍我的肩膀:“唉,都是苦命人。不过,你跟我们不一样。”
“怎么不一样?”
“我们这些人,干这个,就是混口饭吃,干到干不动为止。”李姐看着我,眼神很认真,“你,有文化,脑子活。扫地,也能扫出名堂来。记住姐一句话,手可以脏,但心不能脏,腰杆子得挺直了。”
“手可以脏,但心不能脏,腰杆子得挺直了。”
这句话,像一道光,照进了我灰暗的生活。
从那天起,我不再把这份工作看作是惩罚,而是看作是我的战场。
我开始用心观察。
我记住每一层楼的公司名字,记住他们上下班的时间。
我观察那些穿着精致套装的白领,学她们的言谈举止,学她们走路的姿态。
我把每一块地砖都拖得能照出人影,把每一个水龙头都擦得锃亮。
我甚至开始琢磨,怎么安排清洁路线最高效,怎么配比清洁剂最省力。
渐渐地,我负责的楼层,成了整个写字楼最干净的区域。
开始有公司的员工注意到我这个“不一样”的保洁员。
他们会对我点头微笑,说一声“谢谢”。
有一天,一个公司的前台姑娘把我拉到一边,悄悄塞给我一袋零食,对我说:“小秦,我们老板今天开会,特意表扬了你,说我们公司的卫生环境是整栋楼最好的。”
那一刻,我心里涌上一股暖流。
原来,就算是在最不起眼的角落,只要你用心,也会被人看见。
我在这里,一干就是两年。
我用汗水,为自己赢得了第一份尊重。
也在这里,我遇到了改变我一生的第一个机会。
机会,有时候就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,等着那个有准备的人。
那天,我正在十楼的茶水间拖地,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行色匆匆地走进来,接了个电话。
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,对着电话那头几乎是吼出来的。
“什么?合作方明天就要来看场地?标书还没做完?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!”
他挂了电话,烦躁地一拳捶在墙上,然后蹲在地上,双手**头发里,一副快要崩溃的样子。
我认识他,他是十楼一家广告公司的项目总监,姓陈。
我默默地把地拖完,正准备离开,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。
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开口了:“陈总监,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?”
他抬起头,看了我一眼,眼神里充满了不耐烦:“一个保洁员,你懂什么。”
我没有生气,平静地说:“我不懂做标书,但我会用电脑,打字很快,也会做表格和PPT。如果你们人手不够,我可以帮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