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流中的红嫁衣

开灯 护眼     字体:

边防排长林骁收到一封装着婚纱照的遗书:“如果回不来,请替我参加她的婚礼。

”洪灾突至,他带领官兵连夜转移群众,泥浪中救起穿嫁衣的新娘。

女子醒来第一句话:“五年了,他为什么还不回来娶我?

”林骁颤抖着指向胸前口袋:“他在这里,一直看着你。”暴雨像是天被捅了个窟窿,

疯狂倒水,砸在岷江江面上,炸起无数浑浊的水花。水位已经远远超过警戒线,

翻滚的泥浪裹挟着断木、杂物,咆哮着冲向堤岸,像一头挣脱了枷锁的洪荒巨兽。“快!快!

手递手!把孩子递上来!”边防某部工兵排排长林骁嘶吼着,嗓子早已劈裂般沙哑。

他半截身子泡在湍急冰冷的洪流里,泥水没过胸口,每一次移动都像是与无形的巨手角力。

他的迷彩服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颜色,厚厚的泥浆糊满了全身,特别是裤腿,沉甸甸地裹着,

每一次抬腿都耗费巨大的力气。汗水、雨水糊了满脸,蛰得眼睛生疼,但他不敢眨,

死死盯着眼前传递过来的一个襁褓。婴儿的哭声在暴雨和洪水的咆哮中微不可闻。

一双双沾满泥污的手小心翼翼地传递着。终于,襁褓递到林骁手中。他深吸一口气,

将孩子紧紧护在胸前,猛地转身,逆着水流,踉跄着冲向后方高处临时垒起的沙包墙。

脚下的淤泥吸着鞋,水流的冲力不断将他推向下游,他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挪动。“排长!

小心!”岸上的战士惊呼。一根断裂的房梁顺流猛冲下来,直撞向林骁。他猛地侧身,

用肩膀硬扛了一下,闷哼一声,抱着孩子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,脚下踩稳,

终于扑到沙包墙下,将孩子递了上去。“下一个!屋里还有老人!”他抹了把脸,喘着粗气,

转身又要扎进水里。“排长!那边……那边情况不对!

”一个新兵指着下游不远处一栋被洪水围困的二层小楼,声音发颤。那楼歪得厉害,

洪水不断冲击着墙体,随时可能解体。林骁的心猛地一沉。那栋楼,

之前排查时就说里面的人已经撤完了!“二班继续转移这边群众!一班跟我来!

”他没有任何犹豫,带着几个兵扑向那边。水流更急,混浊的水里什么也看不清,

只能靠摸索。靠近小楼,才听见微弱的呼救声,似乎是从二楼传来的。“我上去!

”林骁抓住一根**的钢筋,借力攀上摇摇欲坠的阳台栏杆。

楼体在洪水中发出令人牙酸的**。“有人吗?

”“救命…救…”声音从一间房门紧闭的屋子里传出。林骁一脚踹开门。屋里的水已齐腰深。

角落里,一个身影蜷缩着,刺目的红映入眼帘——那是一件嫁衣。传统的龙凤褂裙,

金线绣纹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闪动微光。穿着嫁衣的女孩抬起头,脸色惨白,眼神涣散,

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木盒子,嘴唇翕动:“…回…等他回来…”洪水猛地一个涌荡,

楼体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。“危险!”林骁扑过去,也顾不得其他,一把揽住女孩的腰,

猛地将她从水里拔起来,抱在怀里。入手冰凉,女孩轻得像一片叶子。

“放开…我的盒子…”女孩虚弱地挣扎,手却死死抠着木盒。“轰隆!”房梁塌了一根。

林骁抱着她,纵身从窗口跳进汹涌的洪流之中。巨大的冲击力砸得他眼前一黑,

泥水疯狂地灌入口鼻。他死死咬着牙,用尽全身力气将女孩托出水面,

自己则彻底没入浑浊的泥浪之下。那抹刺眼的红色,在他模糊的视线里,是唯一的方向。

冰冷,窒息,黑暗。还有胸口口袋里,那张硬硬的、边缘似乎已经泡软了的照片,隔着布料,

烫得像一块烙铁。

…“…如果…我回不来…替我…去看看她…替我…参加她的婚礼…”谁的声音?含笑着,

又带着无尽的遗憾,消散在边境线呼啸的风里。…“排长!排长!

”战士们终于将林骁和那抹红色从死亡线上拖了回来。临时医疗点,

帐篷被风雨打得噼啪作响。军医和卫生员忙碌地处理着伤员。林骁咳出几口泥水,

肺部火烧火燎地疼。他顾不上自己,

挣扎着坐起:“那个女孩…穿红嫁衣的那个…”卫生员指了指旁边担架。女孩安静地躺着,

湿透的黑发贴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,那身繁复的嫁衣更是衬得她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瓷娃娃。

军医刚给她挂上点滴。林骁踉跄着走过去,脱下自己湿透且沾满泥污的迷彩外套,

想给她盖上,却发现无处下手,那身嫁衣太扎眼了。他默默将外套盖在她肩膀往上些的位置。

他就那么站着,守着她,像一尊沉默的泥塑。帐篷外,风雨声、人声、水声交织,一片忙乱。

帐篷内,只有点滴液滴落的声音。忽然,女孩的长睫颤了颤,眉头痛苦地蹙起,

嘴里发出模糊的呓语。林骁下意识地屏住呼吸,弯腰靠近。

“…五年了…”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带着巨大的疲惫和无法言说的委屈,

“…他为什么…还不回来娶我?”眼泪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,混着头发上的泥水,

洇湿了担架上粗糙的布单。帐篷里似乎瞬间安静了。几个原本在忙碌的卫生员动作都顿住了,

看向这边。林骁的身体猛地僵住。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子,在他心口反复碾磨。

洪水的冰冷不及此刻胸腔里那片荒芜的寒意。他看着她苍白的脸,

那滴泪痕像一道永恒的伤疤。他颤抖着,抬起沾满泥污、裂着口子的手,

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,伸向自己左胸的口袋——那里,紧贴着他依然剧烈跳动的心脏的位置。

口袋里,装着一個用防水袋层层包裹的東西。他的指尖碰触到那硬硬的轮廓,

像是被烫到一样,剧烈地抖了一下。周围的空气凝固了。所有声音都褪去,

只剩下女孩无声的流泪,和他粗重压抑的呼吸。他望着她,

眼神里是滔天的巨浪和无尽的悲恸,嘴唇哆嗦着,张了几次,才发出一点破碎不堪的气音。

“他…”又一个字挤出,耗尽了全身的力气。他的手死死按在胸口那个口袋上,

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“在这里…”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,却带着砸碎一切的重量。

“一直…看着你。”担架上的女孩似乎感应到了什么,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,仿佛即将醒来。

林骁的手没有放下,依旧按在胸口,那姿态,像一句无声的墓志铭。

林骁的手指死死抠着左胸口袋的边缘,防水袋硬质的触感硌着指骨,也硌着他的心。

那三个字——“在这里”——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,空气里只剩下帐篷被风雨拍打的呜咽,

和点滴瓶里液珠坠落的微弱声响。担架上的苏念,睫毛颤动得越来越急,

像被困在噩梦里的蝴蝶。她的呼吸变得短促,胸口剧烈起伏,

那身湿透的嫁衣也跟着簌簌抖动。她猛地吸进一口气,眼睛骤然睁开。瞳孔是涣散的,

蒙着一层水雾,茫然地对着帐篷顶摇晃的灯影。然后,她仿佛被什么牵引,

视线一点点、一点点地挪动,最终定格在林骁那张泥污纵横、写满疲惫与痛楚的脸上,

定格在他死死按在胸口的那只手上。她没有说话,只是看着他,眼神空得吓人。

周围卫生员的动作都放轻了,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。几秒的死寂。然后,

一种无声的崩溃在她脸上蔓延。没有尖叫,没有嚎啕,只有眼眶迅速蓄满泪水,决堤般涌出,

顺着太阳穴滚落,混入鬓边残留的泥水。她的嘴唇抖得厉害,却发不出一点声音,

只有喉咙里压抑的、断断续续的哽咽,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呼吸。她似乎想抬手,

想去碰触林骁胸口那个口袋,但手臂只是无力地抬起几寸,又重重落下,砸在担架边缘。

林骁的手依旧按在那里,指节泛白,微微颤抖。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,

咽下那几乎冲破喉咙的苦涩。他避开她绝望的视线,

从干裂的嘴唇里挤出嘶哑的命令:“…看好她。”说完,他猛地转身,

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帐篷,将那片令人心碎的寂静和那双崩溃的眼睛甩在身后。

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砸下来,让他打了个寒颤,却无法浇灭胸腔里那团灼烧的痛楚。外面,

洪水的咆哮、人员的呼喊、机械的轰鸣再次将他拉回现实的炼狱。“排长!

下游三道拐村口堤坝出现管涌!快顶不住了!”一个满身泥浆的战士踉跄着跑来,

脸上是掩不住的惊慌。林骁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,将眼底翻涌的情绪狠狠压下去,

沙哑道:“慌什么!一班带上沙袋跟我堵口子!二班继续加固这边!

三班组织群众再往后撤五百米!快!”他再次扎进泥水里,像一头发疯的牛,扛沙袋,

打木桩,吼叫着指挥,用近乎自虐的体力消耗来麻痹自己。每一次将沙袋砸进汹涌的缺口,

每一次用身体抵住摇晃的堤坝,他都觉得胸口那个口袋烫得惊人,仿佛要烙进他的心脏里。

“陈默…”他在心里无声地嘶吼,“你看见了吗!**看见了吗!”…混乱的救援间隙,

林骁靠着沙包墙喘着粗气,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泥污,露出底下疲惫到极点的苍白。

卫生员小跑过来,手里端着杯热水,欲言又止:“排长,那个姑娘…苏念…她不肯吃东西,

也不说话,就看着那个木盒子…”林骁闭上眼,半晌,接过水杯,

哑声问:“盒子…什么东西?”“好像…是些旧照片,还有信…泡了点水,但还能看清。

”林骁没说话,将温水一饮而尽,喉咙的干痛稍缓,心里的那块石头却坠得更深。他转身,

透过雨幕,望向那顶临时医疗帐篷。…夜幕降临,雨势稍歇,但洪水并未退去,

像一头暂时蛰伏的猛兽。部分群众被安置在相对安全的高地帐篷里,战士们轮流休息,

啃着冷掉的压缩干粮。林骁处理完几处险情汇报,拖着灌了铅的双腿,

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医疗帐篷外。他犹豫了一下,掀开门帘。苏念还躺在担架上,

姿势几乎没变过。嫁衣依旧刺目,脸色在昏黄的应急灯下白得透明。那个木盒子打开着,

放在她手边,里面是一些泛黄的照片和几封用塑料袋仔细封好的信。她手里捏着一张照片,

眼神空洞地望着帐篷顶。一名女卫生员正小声劝着她什么,她毫无反应。林骁走过去,

女卫生员看到他,像是看到了救星,无奈地摇摇头,悄声说:“一直这样。

”林骁挥手让她先去忙。帐篷里暂时只剩下他们两人,和另外几个沉睡的伤员。

他在担架旁的矮凳上坐下,动作有些僵硬。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,沉重得能压垮呼吸。许久,

林骁的目光落在那个木盒子上,最上面是一张合影。两个穿着夏季作训服的年轻人,

勾肩搭背,对着镜头笑得一脸灿烂,阳光洒在他们汗湿的额头上,背景是熟悉的营区大门。

是陈默,五年前的陈默,笑容干净得像没经过任何风霜。旁边那个,是他自己,那时候,

眼神还没这么沉。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。“……我们是一个车皮拉来的兵。

”林骁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,突兀地在寂静中响起,他自己都吓了一跳,“新兵连,

睡上下铺。”苏念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,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他方向。

林骁不敢看她,目光依旧盯着那张照片,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:“他总吹牛,

说他家乡的姑娘,是全天下最好看的。说他将来要盖个大房子,娶她过门。”他顿了顿,

喉结滚动,声音更低了些:“…每次越野考核,他都在前面拽着我…说我要是拖后腿,

回去就告诉我…告诉我弟,说我孬种。”帐篷外,风声呜咽。苏念捏着照片的手指,

微微蜷缩了一下。“后来,分到了不同的连队…见面的机会少了。

”林骁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,“最后一次见他…是五年前,

边境那次联合巡逻任务前…他请了假,没休完,提前跑回来了。”林骁的眼前,

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傍晚,陈默揣着个小盒子,神秘兮兮地把他拉到营房后头的老槐树下,

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期待。“他说…”林骁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,

“…他买了戒指…任务回来,就去打结婚报告…他说…苏念…她喜欢夏天…等汛期过了,

秋天…秋天就办酒…”他的话语戛然而止,猛地咬住了后槽牙,下颌线绷得死死的。

帐篷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。苏念的胸口开始明显起伏,压抑的抽气声断断续续地响起。

她依旧没有看林骁,泪水却无声地从眼角成串滑落,

迅速打湿了鬓角的发丝和担架上粗糙的布单。她握着照片的手开始发抖,

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林骁深吸一口气,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

才将后续的话从胸腔里挤出来,

个字都带着血沫:“…任务出了意外…滑坡…他为了推開身边的战友…”他没办法再说下去。

沉默。死一样的沉默。只有苏念压抑不住的、破碎的呜咽声在帐篷里细细地蔓延开来,

像一根即将绷断的弦。突然,她猛地坐起身!动作剧烈得差点扯掉手上的针头。她不管不顾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