昆仑之巅,云海深处,多了一个骑着仙鹤,看遍万里山河的…独行人。
鹤唳千山我独行(续)风,是亘古不变的旅伴。它呼啸着掠过耳畔,卷起我早已褴褛的衣袍,
猎猎作响。下方,是翻滚不息的金色云海,如同熔化的黄金,在夕阳的余烬中沸腾。更远处,
连绵起伏的黛色山峦在云隙间若隐若现,如同沉睡巨龙的脊背。
我坐在仙鹤宽阔而冰凉的背脊上,无锋剑横在膝前,双手只是虚虚地扶着它修长优雅的脖颈。
每一次羽翼的扇动,都带来强劲的气流和轻微的颠簸,提醒着我,这并非梦境。
“云裳…”我低声唤道,声音出口便被狂风撕碎。仙鹤没有回应,只是平稳地翱翔着,
黑曜石般的眼眸注视着前方翻涌的云海。它的沉默,像一块冰冷的巨石,
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。我闭上眼,试图在呼啸的风声中捕捉一丝熟悉的气息,
一丝属于她的、淡淡的幽兰香。可鼻腔里充斥的,只有昆仑绝顶的凛冽寒气,干燥、冰冷,
不带一丝人间烟火。希望的火种,曾在看到冰壁刻字时短暂地、剧烈地燃烧过,
几乎要将我焚成灰烬。可当最初的震撼与狂喜褪去,紧随而来的,
是更深、更沉、更令人窒息的绝望。她就在这里。以这样一种方式。舍弃轮回,永世为鹤。
这八个字,每一个都像淬了毒的冰锥,反复凿击着我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。
她放弃了转世为人的可能,放弃了重获新生的机会,只为了…伴我远行?
看我在这没有她的世间,如何挣扎,如何沉沦?这算什么陪伴?这算什么救赎?!
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无力感猛地冲上头顶,烧得我眼眶刺痛。我猛地攥紧了拳头,
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,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腥甜。
“为什么…”我对着呼啸的风,对着身下沉默的仙鹤,嘶哑地质问,
“为什么要这样惩罚自己…也惩罚我?”仙鹤依旧沉默。它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飞行的角度,
避开一股强烈的乱流。它的脖颈在我虚扶的手掌下,传来稳定而冰凉的触感。惩罚吗?
或许是吧。这永恒的、触手可及却遥不可及的陪伴,本身就是最残酷的刑罚。
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,她因我而死,又为我放弃了所有未来,只留下这一缕残魂,
困于羽翼。夕阳终于彻底沉入云海之下,最后一丝金红被深邃的靛蓝吞噬。星辰如同碎钻,
密密麻麻地镶嵌在墨玉般的苍穹之上,清冷的光辉洒落,
给翻腾的云海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银边。仙鹤发出一声清越的长鸣,穿透寂静的夜空。
它开始缓缓降低高度,巨大的羽翼搅动着冰冷的空气,朝着下方云海间一座孤峰的山巅落去。
山巅覆盖着厚厚的积雪,在星光下泛着幽蓝的微光。仙鹤轻盈地落下,双足陷入松软的雪中,
几乎没有发出声响。它微微伏低身体,示意我下来。我翻身落地,冰冷的雪瞬间没过脚踝,
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。我踉跄了一下,拄着无锋剑才站稳。环顾四周,
只有呼啸的山风,嶙峋的怪石,和无边无际的、死寂的雪白。
仙鹤走到一块背风的巨大岩石旁,用喙梳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羽毛,然后曲起长腿,
安静地卧了下来。它闭上眼睛,仿佛陷入了沉睡,又仿佛只是在积蓄力量。那姿态,
竟与当年云裳在篝火旁小憩时,有几分神似。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
痛得无法呼吸。我走到岩石的另一侧,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。无锋剑插在身旁的雪地里。
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,迅速侵蚀着身体,但我却感觉不到冷,只觉得心底一片冰封的荒芜。
我解下腰间那个早已空空如也、却始终不曾丢弃的朱红酒葫芦。葫芦表面被摩挲得光滑油亮,
腰间那只展翅欲飞的仙鹤刻痕,在星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指尖抚过那熟悉的纹路,
仿佛还能触摸到江南桃林里,她接过葫芦时,指尖微凉的触感。“酒呢?”我对着葫芦口,
喃喃自语,声音干涩,“最后一滴…祭了黄沙…也祭了你…”没有回应。只有风声呜咽。
我仰起头,望着漫天璀璨却冰冷的星辰。星河浩瀚,
每一颗都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渺小和无力。我寻遍九州,掘遍古墓,所求不过一个虚妄。
而她,却以最决绝、最惨烈的方式,给了我一个“答案”。一个我永远无法接受,
却又不得不背负的答案。“身死道消魂不灭…”我低声念着冰壁上的刻字,
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,“愿化仙鹤伴君行…”“伴君行…”我猛地攥紧了酒葫芦,
指节因用力而发白,发出咯咯的轻响,“云裳…你告诉我…我该如何行?
带着你这永恒的…‘陪伴’…我该走向何方?!
”压抑了三年的痛苦、迷茫、不甘和此刻汹涌而上的、几乎要将我撕裂的悲愤,
如同决堤的洪水,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!“啊——!!!”我猛地站起身,
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!抓起插在雪地里的无锋剑,疯狂地朝着四周的冰雪和岩石劈砍!
“为什么!为什么——!!!”剑风呼啸!沉重的剑身砸在坚硬的冻土和岩石上,
发出沉闷的巨响!火星四溅!积雪被狂暴的剑气掀起,如同白色的怒涛!
我像一头彻底失控的困兽,将所有的绝望和愤怒都倾泻在手中的剑上!“铛!铛!铛!
”每一次劈砍,都伴随着我嘶哑的怒吼!虎口早已崩裂,鲜血顺着剑柄流淌,染红了剑锷,
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,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!但我浑然不觉,只是疯狂地挥舞着,
仿佛要将这该死的命运,将这冰冷的现实,连同我自己,一起劈得粉碎!“把云裳还给我!
还给我——!!!”最后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嘶吼,我用尽全身力气,
将无锋剑狠狠劈向身旁那块巨大的岩石!“轰——!”一声巨响!
坚硬的岩石竟被硬生生劈开一道深深的裂痕!碎石飞溅!巨大的反震力终于让我脱力,
无锋剑脱手飞出,“哐当”一声掉在远处的雪地里。我踉跄着后退几步,
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雪地上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胸膛剧烈起伏,
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。汗水混合着血水,从额头滑落,在脸上冻成冰碴。
双臂酸软得抬不起来,虎口**辣地疼。眼前阵阵发黑。发泄过后,
是更深、更沉的空洞和疲惫。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,连动一根手指的欲望都没有。
风雪似乎更大了,呜咽着,如同无数亡魂在哭泣。就在这时,
一阵极其轻微的、如同叹息般的振翅声传来。我艰难地抬起头。
那只一直安静卧在岩石旁的仙鹤,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。它没有看我,
只是微微展开那双雪白的羽翼,在星光下,在呼啸的风雪中,缓缓地、极其优雅地,
开始舞动。它的舞姿,与在我破败窗前所跳的,一模一样。足尖轻点积雪,
如同踏在无形的琴弦之上。修长的脖颈时而低垂,时而高昂,划出流畅而充满韵律的弧线。
巨大的双翼缓缓展开,又徐徐收拢,每一次扇动都带起细碎的雪沫,在星光下闪烁着微光。
它旋转,跳跃,动作舒缓而庄重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韵味和…深入骨髓的悲伤。
风雪是它的幕布,星光是它的灯火,这孤绝的雪山之巅,便是它唯一的舞台。
它跳得专注而忘我,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无声的舞蹈。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里,
映着清冷的星光,也映着…我此刻狼狈不堪、绝望崩溃的身影。我怔怔地看着。
看着它在风雪中翩然起舞的身影。那姿态,那神韵…恍惚间,
与记忆中那个在月下、在花前、在篝火旁,为我轻吟浅唱、巧笑倩兮的白衣身影,缓缓重叠。
是她。纵使躯壳已非,纵使言语断绝,这灵魂深处的舞姿,这无声的诉说…是她!
只能是云裳!所有的愤怒,所有的质问,所有的疯狂,在这无声的舞蹈面前,
如同撞上礁石的浪涛,瞬间粉碎,化为乌有。
只剩下一种灭顶的、令人窒息的悲伤和…一种近乎卑微的感激。她还在。以这种方式,
在我最绝望的时刻,用这跨越生死的舞蹈,告诉我,她还在。泪水,
毫无预兆地再次汹涌而出。不再是滚烫的,而是冰冷的,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冰碴,
无声地滑落。我没有去擦,只是呆呆地坐着,像一个迷失在风雪中的孩子,
看着那只在绝境中为他起舞的仙鹤。舞毕。仙鹤缓缓收拢羽翼,优雅地停下。它微微侧过头,
黑曜石般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我,眼神依旧深邃,依旧悲悯,
却似乎多了一丝…难以言喻的疲惫。它轻轻发出一声短促的低鸣,如同一声叹息。然后,
它再次曲起长腿,安静地卧回那块背风的岩石旁,闭上了眼睛。风雪依旧。
我坐在冰冷的雪地里,望着它沉睡(或许?)的身影,许久许久。直到身体被冻得麻木,
直到泪水在脸上结成冰壳。最终,我艰难地爬起身,踉跄着走到无锋剑掉落的地方,
将它捡起。剑身冰冷,沾满了雪沫和我的血迹。我拄着剑,一步一步,
走到仙鹤卧着的岩石旁,在离它不远不近的地方,重新坐了下来。背靠着冰冷的岩石,
我解下那个空空的酒葫芦,紧紧抱在怀里。仿佛抱着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。
我望着头顶那片被星光点亮的、无垠的墨蓝色苍穹。前路茫茫。但至少…不再是一个人了。
虽然,是以这样一种,痛彻心扉的方式。------昆仑的寒夜漫长而煎熬。
风如同永不停歇的冰刀,刮过**的皮肤,带走最后一丝体温。积雪在身下融化,
又迅速冻结,带来刺骨的湿冷。我蜷缩在岩石的背风处,紧紧抱着那个冰冷的酒葫芦,
意识在冻僵的边缘徘徊。仙鹤一直安静地卧在一旁,洁白的羽毛在星光下泛着微光,
仿佛自成一个小小的结界,隔绝了部分风雪。它闭着眼,呼吸悠长而平稳,
像一尊冰雪雕琢的神祇。不知过了多久,东方天际终于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。
那光亮艰难地刺破厚重的铅灰色云层,给死寂的雪峰带来一线生机。
仙鹤几乎在晨光初现的瞬间便睁开了眼睛。它站起身,抖落羽翼上凝结的薄霜,
发出一声清越的晨鸣,穿透稀薄的空气。它看向我,眼神示意。我撑着无锋剑,
僵硬地站起身,活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四肢。一夜的风雪肆虐,
让我本就褴褛的衣衫更加不堪,脸颊和手背上的冻疮传来**辣的痛感。
但心底那股灭顶的绝望,似乎被昨夜那场无声的鹤舞稍稍抚平了一些,
只剩下一种沉重的、近乎麻木的平静。我走到它身边,像昨夜一样,
小心翼翼地翻上它的背脊,虚扶住它修长的脖颈。“唳——!”一声长鸣,
仙鹤展开巨大的双翼,有力的蹬踏,载着我再次冲入凛冽的晨风之中,
向着东方那抹越来越亮的曙光飞去。云海在下方翻腾,被晨曦染上瑰丽的金边和粉紫的霞光。
壮美绝伦。可我的心,却像身下这冰凉的鹤背,感受不到丝毫暖意。飞行的方向并非下山,
而是沿着昆仑山脉高耸的脊线,向东而行。仙鹤似乎有着明确的目的地,飞得平稳而坚定。
日头渐高,阳光穿透稀薄的高空气层,变得有些刺眼。下方连绵的雪峰反射着耀眼的白光,
晃得人头晕目眩。我们已经飞离了昆仑主峰的范围,
下方开始出现一些低矮的山峦和深邃的冰川峡谷。就在这时,
仙鹤忽然发出一声略显急促的鸣叫,飞行的高度开始明显降低,速度也减缓下来。它盘旋着,
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落脚点。我顺着它的目光向下望去。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冰川峡谷,
两侧是刀劈斧凿般的陡峭冰壁,谷底覆盖着厚厚的、泛着幽蓝光泽的万年玄冰。在峡谷中部,
靠近一侧冰壁的地方,竟然有一片相对平坦的冰台。冰台之上,赫然矗立着几座……建筑?
那并非寻常的木石建筑,而是通体由巨大的、切割整齐的冰块垒砌而成!